【和而不同】
自1991年以來至今的32年時間里,日本經濟也長期處在一種斯密所提及的“停滯的靜止狀態中”。日本長期奉行的雙擴張宏觀經濟政策,人為地破壞了日本的創造性毀滅機制,使其經濟喪失了新陳代謝的功能。
韓和元
亞當·斯密的觀察最近遇到了挑戰,那就是自1991年以來至今的32年時間里,日本經濟也長期處在一種斯密所提及的“停滯的靜止狀態中”。那么,問題來了,日本的法治肯定沒問題,完全符合斯密的標準,也符合人類文明的標尺。但日本經濟為何也會像清朝那樣,長期處于一種“停滯的靜止狀態”中呢?
在著名英國歷史學家、哈佛大學歷史系勞倫斯·A·蒂施教授、2004年被《時代》周刊評為“影響世界的100人”之一的尼爾·弗格森(Niall Ferguson)看來,1776年是一個極為不平凡的年份。正是在這一年里,世界上發生了兩個重大歷史事件?!耙粋€著名的英國紳士寫了一部書,這是那一年的大事。這年還發生了一件小事,那就是英國的一塊殖民地鬧獨立?!币簿褪钦f,于這位著名英國歷史學家看來,《國富論》的出版,遠比美國的獨立更為重要——因為,于弗格森看來,亞當·斯密的經濟學理論深刻地改變了人類的經濟思想,從而奠定了整個大英帝國乃至西方經濟行為。
在這本書里,斯密探討了一個有趣的話題——“有的國家經濟發展為何會長期停滯?”他試圖以古代中國為例,來予以解析這個問題。他說:“(古代)中國一向是世界上最富有的國家,就是說,土地最肥沃,耕作最精細,人民最多,而且最勤勉?!比缓?,遺憾的是,“許久以來,它似乎就停滯于靜止狀態了。今日旅行家關于中國(清朝)耕作、勤勞以及人口稠密狀況的報告,與五百年前視察該國的馬可波羅的記述比較,幾乎沒有什么區別。也許在馬可波羅時代以前好久,中國的財富就已經完全達到了該國法律制度所允許的發展程度”。
如何理解斯密的這一判斷,首先要解釋他所陳述的經濟靜止狀態。按照美國經濟學家薩繆爾森的觀點,觀察一個國家的宏觀經濟曲線,應該有兩大任務。其一是對經濟產出、就業和價格的短期波動的分析與研究,也就是對商業周期或者景氣波動的研究(Business cycle)。其二則是對經濟產出和生活水平的長期變動的觀察與研究,也就是對一個國家的經濟增長的研究 (Economic growth)。
薩繆爾森的方法代表了一國范圍內經濟發展分析的一般模型。在這個意義上,我們認為,斯密1776年把古代中國經濟界定為一種靜止的狀態,乃是認為中國經濟在相當長的時間之內,無論是波動性的商業周期,還是長期的經濟增長函數,均處在停滯的水平。
這無疑是一個非常嚴肅而刻薄的批評。在斯密看來,之所以會如此,根本原因在于,“(古代中國)在很長時期忽視或者鄙視國外貿易,只允許外國船舶駛入到它的一兩個港口進行極為有限的貿易”。這不僅使得古代中國經濟長期成為整個世界經濟的一個孤島,而且導致古代中國商人無法感受到不同法制環境下的不同市場特征。這正是斯密批評的要點之一,中國政府“不允許商人在不同法制下經營更多的市場交易”,這使得古代中國經濟近似于一潭死水。
斯密認為,那時中國的法律體系只保護極少數人的財產安全,“富人和大資本家很大程度上享有安全,而窮人和小資本家不但不能安全,而且隨時都可能被低級別的官僚借口執法而被強加掠奪”。這種對平民財產的肆意剝奪,有的時候是一種個別行為,但更多的時候竟然是一種國家層面的政府行為。
斯密認為,由于古代中國的法治不健全,導致古代中國國內市場嚴重缺乏競爭?!斑@是一個國內所經營的各種行業,不能按照各種行業的性質和范圍所能容納的程度,投下足夠多資本的國家”。無論是行業準入,還是資本投入,古代中國的市場容量都嚴重不足。這種低水平的市場容量,一方面無法卷入更多的勞動力和更多的市場分工,另一方面促使少數富人階層必須通過強行占有市場資源的方式來獲取利潤?!霸诟鞣N行業中,富人通過壓迫窮人,使壟斷成為一種制度,富人通過壟斷行業而不是通過競爭,就能獲得極大利潤”。事實上,著名漢學家、哈佛大學的費正清教授也持有這一觀點。他曾給出了自己形象的比喻:“中國商人具有一種與西方企業完全不同的想法。中國的傳統不是制造一個更好的捕鼠器,而是從官方取得捕鼠的特權?!?/p>
為此,斯密得出的結論是:“如果(古代中國)能夠改變和提高他們的法治水平,那么他們的土壤、氣候和位置所允許的限度,可能比上述限度大出很多”。這點是毋庸置疑的,更重要的是,斯密的這一觀點,在他所生活的那個時代是成立的,事實上現在仍然成立。歷史事實和最新的實證研究也證實了,法治水平與經濟增長之間存在著一種全面的相關性。清華大學的錢穎一教授也給出了相近的解釋,他認為,法治對于進一步持續經濟增長,特別是在中等收入之后還是非常重要的。他說,“一個穩定的市場經濟必須建立在法治基礎之上,不然經濟發展不可能持續、穩定?!?/p>
但這一觀點,最近遇到了挑戰,那就是自1991年以來至今的32年時間里,日本經濟也長期處在一種斯密所提及的“停滯的靜止狀態中”。那么,問題來了,日本的法治肯定沒問題。2022年10月26日,World Justice Project發布2022年度世界法治排名榜單。日本在受調查的140個國家和地區當中,位列全球第16名,比新加坡高一位,位居亞洲第一,完全符合斯密的標準,也符合人類文明的標尺。但日本經濟為何也會長期處于一種停滯的靜止狀態中呢?
可見,在法治維度之外,還有很多因素在制約著一國經濟的增長。筆者認為,日本長期奉行的雙擴張宏觀經濟政策,人為地破壞了日本的創造性毀滅機制,使其經濟喪失了新陳代謝的功能,而這無疑是制約該國經濟長期增長的關鍵因素之一。需要說明的是,個人的看法,不是要否定斯密觀察,而是對斯密觀察予以補充和完善。
(作者系廣州經濟學者)
本報專欄文章僅代表作者個人觀點。